承運人根據境外目的港法院生效的司法裁決向收貨人交付貨物的，可視為已完成交付義務，一般不應承擔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的民事責任


張雯

　　承運人根據境外目的港法院生效的司法裁決或令狀向收貨人交付貨物的，可視為已完成貨物運輸合同下的交付義務，一般不應承擔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的民事責任。但人民法院應綜合分析境外目的港法院所作裁決的相關背景，若裁決有違中國公共秩序或對中國公民、法人存在歧視性政策的，人民法院不應將之視為承運人“合法”放貨之依據。

案例

原告：某貿易公司
被告：某貨運公司

　　2011年11月，被告分別簽發(fā)兩套正本提單以承運原告出運的一批貨物。提單載明，托運人為原告，收貨人為精美襯衫（2007）公司，裝貨港中國上海，卸貨港加拿大魯珀特王子港，交付地加拿大蒙特利爾。原告現(xiàn)持有全套正本提單。報關單記載貨物價值為130150.59美元。

　　加拿大魁北克省梅岡迪克轄區(qū)高級法院分別于2011年12月20日和22日出具兩份裁決書，申請人為精美襯衫（2007）公司及其破產管理人，裁決書宣布被告出具的涉案提單復印件及貨運單復印件等材料可代替原件，作為領取涉案貨物的憑據；命令接到申請人領取涉案物品要求的人員認可前述復印件為領取貨物所需文件。被告在庭審中確認涉案貨物已經根據上述裁決，交付收貨人。

　　原告訴稱，被告在原告仍持有全套正本提單的情況下，將貨物交付給目的港收貨人，應承擔無單放貨的侵權賠償責任，賠償原告貨款損失823241.34元人民幣，并承擔訴訟費用。

　　被告辯稱，其系根據目的港加拿大魁北克省梅岡迪克轄區(qū)高級法院出具的裁決書放貨，對此并無過錯，請求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判決

　　上海海事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雖然在沒有收回全套正本提單的情況下將貨物交付收貨人，但承運人系根據目的港法院的司法裁決或令狀而未憑正本提單交付貨物的，其行為并不違法，被告主觀上也不存在過錯，不應承擔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的民事責任，遂判決對原告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判決后，原被告均未提起上訴。

評析

　　2009年頒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無單放貨司法解釋》）對海事法院審理無單放貨案件時產生的一些問題和分歧做出了相對明確的規(guī)定，擴展了承運人在未憑正本提單交貨時可予免責的情況，對中國《海商法》第51條承運人免責條款中涉及政府或主管部門的行為、檢驗檢疫或者司法扣押的免責進行了補充。

《無單放貨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承運人免責事由

根據目的港當?shù)胤梢?guī)定放貨

　　根據《無單放貨司法解釋》第7條規(guī)定，承運人依照提單載明的卸貨港所在地法律規(guī)定，必須將承運到港的貨物交付給當?shù)睾ｊP或者港口當局的，不承擔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的民事責任。根據該條規(guī)定，承運人的交貨行為系履行當?shù)胤傻拿鞔_規(guī)定，如果承運人憑正本提單將貨物直接交付給收貨人，那么承運人雖然履行了合同義務但卻違反了法律規(guī)定。在一些南美國家，有類似要求承運人將進口貨物交付給目的港港航單位，再由相關港航單位向該國收貨人交付貨物的規(guī)定。由于承運人的交付行為可能是根據他國法律或者法規(guī)的明確規(guī)定，也可能僅僅是根據當?shù)氐牧晳T做法，承運人如果要援引該條免責規(guī)定，需要承擔相應的舉證責任。承運人一般應當向法院提供以下證據：1.目的港當?shù)氐南嚓P法律規(guī)定；2.承運人將貨物交付給當?shù)睾ｊP或者港口當局的憑證。

貨物被目的港海關依法變賣處理

　　根據《無單放貨司法解釋》第8條規(guī)定，承運到港的貨物超過法律規(guī)定期限無人向海關申報，被海關提取并依法變賣處理承運人主張免除交付貨物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此種情形下，收貨人（提單持有人）未在法定期間向海關申報進關并辦理清關手續(xù)，導致海關作出相應的行政處理措施，原因在于收貨人（提單持有人）。作為承運人而言，既無主動放貨行為，也無任何過錯，自然不應承擔責任。

法院依法裁定拍賣承運人留置的貨物

　　《無單放貨司法解釋》第8條還規(guī)定，法院依法裁定拍賣承運人留置的貨物，承運人主張免除交付貨物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實踐中，貨物到達目的港后因長期無人提貨，產生了高額的倉儲費用和集裝箱滯期費用或未收到到付運費，承運人可以通過留置貨物并請求法院拍賣的方式保障自身的權益。《海商法》和《物權法》都賦予了承運人在合理限度內留置貨物的權利。此種情況下，承運人的行為具有法律依據，且通過司法程序處理貨物，其銷售價格應當是相對公平的，故托運人不能就此要求承運人承擔無單放貨或者貨物滅失的責任。

根據境外目的港生效法律文書放貨的責任

　　根據《海商法》的規(guī)定，承運人將貨物運至目的港后，如果貨物被司法扣押，導致貨物不處于承運人的掌控之下的，承運人不負賠償責任。但是，無論《海商法》還是《無單放貨司法解釋》，都沒有提到當?shù)胤ㄔ撼鼍叻晌臅蟪羞\人放貨的情況。實踐中，目的港法院出具的法律文書也存在多種形式和不同措辭。比如，法院可能出具類似強制令的法律文書，直接要求承運人把貨物交給指定的人或公司。又如本案中的情況，法律文書確認提單復印件及相關文件的效力，認可復印件可作為提取貨物的憑證。此時，對承運人的責任認定可從《海商法》以及《無單放貨司法解釋》第7、第8條的精神去加以把握。

　　本案中，原告選擇以侵權為案由起訴承運人。根據《無單放貨司法解釋》第3條的規(guī)定，承運人因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造成正本提單持有人損失的，正本提單持有人可以要求承運人承擔違約責任，或者承擔侵權責任。法院需要審查承運人的放貨行為是否為侵權行為，而侵權行為的構成要件包括行為的違法性、損害事實的存在、違法行為和損害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以及行為人主觀上存在過錯。原告是涉案提單記載的托運人，并始終持有全套正本提單，被告的放貨行為侵害了原告通過持有正本提單對貨物進行控制的權利，給原告造成了一定的損失，原告有權提起訴訟。但是，根據加拿大魁北克省梅岡迪克轄區(qū)高級法院出具的裁決書，涉案提單復印件可代替原件，作為提取涉案貨物的必要文件，且裁決書命令相關人員認可復印件作為領取貨物的所需文件。被告作為承運人根據當?shù)胤ㄔ旱纳Х晌臅囊髴{涉案提單及相關文件的復印件交付貨物，且涉案貨物交付給了貿易合同的相對方也是提單載明的收貨人，承運人的放貨行為可以視為完成了交付義務，不應被認定為有過錯。相反，承運人在境外目的港很難拒絕當?shù)毓珯嗔槿敕咆?。因此，承運人根據當?shù)胤ㄔ旱姆晌臅咆浀男袨椴痪哂羞`法性，且承運人主觀上也不存在過錯，并不構成侵權行為。此情形實與《海商法》以及《無單放貨司法解釋》第7、第8條的精神大體相當，故一般來說，承運人可不承擔責任。

承運人無單放貨免責事由擴張適用的注意問題

　　如上分析，承運人根據境外目的港生效法律文書放貨而不承擔無單放貨賠償責任的認定是對《海商法》以及《無單放貨司法解釋》第7、第8條的擴張適用，但卻不能絕對化，特別是在涉及境外目的港生效法律文書的情形下，尤需要注意區(qū)分一般情況和例外情況，慎重處理。

　　是否承認境外生效法律文書的效力事關國家司法主權問題。境外生效法律文書在人民法院案件審理中僅是證據，僅能證明承運人基于此放貨的事實，該境外法律文書的效力并不必然為人民法院所認可，也并不因此必然產生使承運人的放貨行為免受人民法院司法審查之效果。國際政治、經濟和安全形勢復雜多變，因外交爭端、貿易摩擦和一些國家所謂的反恐需要，通過法院司法令狀的形式實施“制裁”措施或歧視性對待的情況時有發(fā)生，若不加以區(qū)分，雖看似支持的是承運人的放貨行為，實則效果卻是認可了有違中國公共利益的制裁、歧視或侵害行為。對此，審判過程中應保持高度的敏感意識。

　　《無單放貨司法解釋》第7、第8條在規(guī)定承運人免責事由時之所以未將“根據目的港生效法律文書放貨”列入其中，筆者認為并非疏漏，而是有所考慮。法院裁決與目的港法律規(guī)定、海關處置程序雖同為公權力介入放貨，但存在一個根本區(qū)別，即法院裁決是針對特定當事人作出，法律規(guī)定和海關處置程序是針對不特定對象而設，相比而言，后者存在“敵對性”的可能性就小很多了。

對承運人的建議

　　就個案來說，本案中作為被告的承運人未承擔無單放貨賠償責任，但從謹慎行事的角度出發(fā)，仍有教訓可茲吸取。作為一個盡責的承運人，當收到目的港法院類似司法文書時（法院直接采取強制措施的除外），應當及時通知所知的收貨人或托運人等可能持有正本提單的權利人，提示對方盡快憑單提貨，同時應當充分運用當?shù)胤伤x予的異議權利，向作出裁決的法院說明有關情況。若正本提單持有人因此出現(xiàn)并主張?zhí)嶝?，承運人將貨物向其交付或將正本提單持有人“帶入”目的港法院的司法程序中，日后自可免受被正本提單持有人索賠之虞。


本文同步刊登于《航運交易公報》 第21期